大部分铲屎官都有一个共识：绝育后的毛孩子，通常更加温顺，也更长寿。

不过我们一般把原因归结到“家养”——因为它们营养均衡、医疗条件好、也没有野外的生存压力。总之，这条规律似乎仅仅在宠物中适用。

今天发表在《Nature》的一项重磅研究[1]却表明，剥离了食物、医疗和环境等外部条件的干扰，仅仅考虑生育能力时，这仍然是一条跨越物种的生命规则：在脊椎动物的世界里，放弃繁殖的个体，拥有更长的寿命。

延长寿命这件事，到底有多普遍？

研究团队调取全球最大的动物园信息管理系统，分析了117种哺乳动物，排除上述的外部因素后，做出了一张庞大的“进化树”。

图注：左侧为不同的物种类目，右侧条带位于虚线右侧，则表明绝育延长了该动物的预期寿命

结果出现了极其罕见的一致性——不论是灵长类、猫科、犬科，还是蹄类与啮齿类，都在谱系树上呈现出了同样的方向性。那些接受了绝育（包括手术绝育和激素避孕）的个体，其平均预期寿命比未绝育的同类延长了10.19%。

为了验证这个结果不是仅仅出现在动物园，研究团队进一步搜罗了来自实验室、野外、宠物与人类在内的22种脊椎动物、71项研究。分析发现，从鱼类到灵长类，生殖被抑制后寿命普遍出现了10~20%的提升。

甚至包括人类历史上的特殊群体——太监，历史数据回溯显示，在某些时期，他们的寿命确实比同阶层的完整男性更长[2]。

殊途同归？雄性和雌性有不同的“延寿密码”

虽然结局是一致的，但雄性和雌性通往长寿的路径却截然不同。研究人员从不同的绝育方式入手，分析了两种性别各自的延寿原因。

雄性：绝育，得动真格的

研究中有一种非常适合拿来对比的动物：狮子。

在动物园里，为了保留雄狮威风凛凛的鬃毛（这是雄性激素的产物），兽医通常只是对他们进行输精管结扎。这种手术只阻断精子，不切除睾丸，雄狮仍然拥有高水平的睾酮。

图注：输精管结扎的范例，雄性狮子和山魈，绝育（红色曲线）和非绝育（绿色曲线）没有产生差异

结果并不美好：结扎后的雄狮，和普通雄狮相比并没有延长寿命。

在更多其他的动物中，兽医通常选择直接去势，即彻底切除睾丸。数据显示，这些彻底切断了雄性激素来源的雄性，寿命得到了显著延长。

图注：多种直接进行去势的雄性动物，绝育（红色曲线）的存活率都显著高于非绝育（绿色曲线）

对此，尸检数据给出了解答：未绝育的雄性，死因栏里高频出现的是“创伤”和“行为致死”。而去势之后，雄性变得更“佛系”，少打架、少冒险，当然就规避了大量的非自然死亡[3]。

说到这里，好像有些无厘头？人类又不经常打架争地盘，这个结果有什么意义呢？

研究人员专门分析了实验室小鼠（关在笼子里，根本没机会打架）的数据，结果发现去势后的雄性依然活得更久，而且衰老的速度也变慢了：那些去除雄性激素的小鼠，在晚年保持了更好的认知功能和肌肉力量。

这揭示了雄性激素真正的作用：睾酮本身会驱动身体进入“高能耗模式”，把资源优先用于长肌肉、维持第二性征（比如狮子的鬃毛、公鹿的角），以备随时投入繁殖竞争。这种特点，让雄性在生理层面承担更高的“生存成本”。

因此绝育对雄性的作用，相当于让身体从一个“高能耗、高风险”的模式，切换成了“低消耗、易维持”的模式。

雌性：生育是能量黑洞

相比之下，雌性的延寿逻辑则更加纯粹：只要不生育。

数据表明，雌性动物无论是通过手术切除（摘除卵巢/子宫），还是通过服用药物（激素避孕），甚至是使用简单的埋植剂，只要能成功阻止怀孕和哺乳，寿命就能显著延长。

图注：统计发现，雌性只要绝育，预期寿命都会显著延长，而雄性进行绝育手术才能达到相应的效果

对于雌性哺乳动物而言，孕育生命和长时间的哺乳，是巨大的能量开支。为了维持繁殖，身体往往需要挪用原本用于修复细胞、维持免疫系统的能量。

尸检结果同样证实了这一点：未绝育的雌性，更容易死于感染性疾病。一旦绝育，雌性身体不再需要为后代透支，免疫系统得到了喘息，自然更能抵抗疾病的侵袭。因此与雄性不同，雌性绝育延寿主要来自“停止生育”本身，而不是激素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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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一场“等价交换”

在这样庞大的数据里，还存在一个更耐人寻味的规律：同样是绝育，个体越早做，延寿幅度越明显；越接近成熟期才绝育，效果就越弱。

图注：纵轴为绝育产生的延寿效果，可以看出在雄性中，绝育效果从最早开始一路下滑

这个规律在雄性中更为突出。数据表明，如果在青春期之前（性成熟前）进行去势，雄性的平均寿命延长幅度（约14%）要显著高于成年后再去势（约9%）。

因此可以说，性激素对寿命的影响，早在个体的发育和成熟阶段就开始发生。

在这段时期里，所有动物都要经历一系列剧烈的生理变化：雄性在高雄激素状态下建立等级、竞争配偶、承担高强度代谢负荷；雌性进入完整的生殖周期，免疫与代谢以“支持繁殖”为中心重新分配。

最后，让我们回到开头：为什么在统一了食物和营养、排除了天敌和意外之后，不能生育的动物依然活得更久呢？

这篇发表在《Nature》上的重磅研究，向我们揭示了大自然中一个简单的能量分配原则：当生命暂时不再为了下一代全力以赴时，留下来照顾自己的那部分资源，便重新变得充裕。

在人类的庇护下，宠物们退出了那场残酷的自然竞争。它们失去了成为父母的权利，却意外赢回了属于自己的时间。

而对于持续走在繁衍之路上的人类，衰老或许就是我们支付给时间的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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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Garratt, M., Lagisz, M., Staerk, J., Neyt, C., Stout, M. B., Isola, J. V. V., Cowl, V. B., Driver-Ruiz, N., Franklin, A. D., McDonald, M. M., Powell, D. M., Walker, S. L., Gaillard, J.-M., Conde, D. A., Lemaître, J.-F., Colchero, F., & Nakagawa, S. (2025). Sterilization and contraception increase lifespan across vertebrates. Nature. https://doi.org/10.1038/s41586-025-09836-9

[2]Min, K.-J., Lee, C.-K., & Park, H.-N. (2012). The lifespan of Korean eunuchs. Current Biology, 22(18), R792–R793.

[3]Bouissou, M.-F. (2008). Androgens, aggressive behaviour and social relationships in higher mammals. Hormone Research, 18, 43–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