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上海的九江路,一场东西方AI生态碰撞融合的闭门会正在举办,几位学者围桌而坐。当一位教授提到AI或许会囊括除诺贝尔文学奖以外的所有奖项时,一位青年人拿起话筒——“我认为或许相反,幻觉不利于科学研究,但读者可能就爱看由幻觉带来的文学创意”。这个当前火热的AI智能体公司首席科学家引发了笑声和掌声,但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未来算法会讲述人类心灵深处最幽微的故事吗,诺贝尔文学奖是否会为AI敞开窄门?


算法还是魔法:当AI“啃”完诺奖文学作品

AI能学习并成为马尔克斯、海明威、叶芝吗?

截至2025年,诺贝尔文学奖一共颁发118次,121人次获此殊荣。如果从1901年获奖的苏利·普吕多姆开始,将历届作品“投喂”给AI,会发生哪些有趣的事?已经有学者开展了该类思想实验,研究者用数千亿token训练模型,洞悉了截至实验年代的全部获奖者作品。虽然AI对数据驱动仍是表象模仿,对真实情感的模拟仍逊色于人类,但AI创作的确已经模糊了人机边界。



当我们阅读《百年孤独》,会记住“多年以后”那个经典开头;翻开《双城记》,会记住“最好的时代”和“最坏的时代”。与人类不同,AI能瞬间掌握数十万种叙事结构、修辞手法使用概率,以及不同语言转换的模式统计。这也映射了大脑和算法的差距,一位文学家一生之中能在数种创作风格间徜徉已属不易,但AI在瞬间“啃”完半部文学史后,可以轻易在海明威的冰山短句、多丽丝·莱辛的星球谎言、莫言的高粱酒坊之间完成风格瞬移。

幻觉的馈赠:从AI“错误”到文学“灵光”

2023年,科幻作家姜峯楠曾经将ChatGPT比喻成“web的一幅模糊 jpeg”。

AI的发展,让重建人类“巴别塔”从童话变成现实。在大部分应用领域,AI的“幻觉”常被视为某种技术缺陷——言之凿凿地胡编乱造,混淆历史与时空的事件场景。然而,对于文学这一领域,模糊的“错误”或许也能成为激发优质内容的创意源泉。

法国诗人布勒东曾经对无意识的非理性意象链接情有独钟,超现实主义称之为 “自动写作”。当今的AI文本生成则是另一维度的“自动”——基于概率而非意图的文本联结。当前,MidReal等兼具互动文本创作和群体互动的写作工具已经拥有稳定的使用群体,让读者在意想不到的联结中收获意外之喜。


究其原因,一方面,过去优秀的文学作品本身就打破了以往的创作“范式”。安德烈·纪德对伦理于与信仰的冲突思考,博尔赫斯对于梦境环形废墟的构思,这些思维“幻觉”之所以被读者接受,是因为它们展现出比世界更耀眼的真实感。同样,AI“幻觉”也可能因为其随机组合而打开创作新门。另一方面,“幻觉”可能也存在基于科学的解释。大模型生成的“沉默是褐色,像老宅里未响过的钟;爱慕是青色,浸染在飘雨前的雾”式语句,在文学角度是将抽象体验赋予具体色温的通感,但基于科学视角,这种通感可以被“联觉”解释,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等文学家本身就有着作为联觉者的数字、颜色体验感。

后浪的断层:文学是否成为“速生林”

如今,已经有不少作家公开声明用AI写作。科幻作家陈楸帆甚至提出了“对抗式生成”的创作方式,用与AI的创作博弈来思考什么是人类特有的精神表达。

这背后有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和许多领域一样,如今日益成熟的大模型虽然暂时无法取代顶尖作家,但是替代初步的写作已经不在话下,考虑到文学创作是一个相对小众的群体,其传承可能正面临着危机。过去,作者通过模仿和修改逐步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过程虽然艰辛,却是创作者风格淬炼的必经之路。如果依托AI小说可以瞬间得到80分质量的作品,新生代作家是否愿意耗费“由0分到60分”的精力去磨练自身文笔?

更进一步,优秀的文学作品和个人独特的经历息息相关,即便是那些自由而无用的记忆。战争与烟斗成就了丘吉尔的文字,木匠家庭种植了海因里希·伯尔的反战理念,这些经历既不能被预测也不能被量化。如果创作者过多将经历放在AI辅助而忽视了自身的经验探索,他们是否会渐渐丧失作为人类的“手感”?倘若文学作品与算法优化无法分离,人类的冒险性将走向何方?如果人类文学由于后继乏力走向凋零,数十年后的诺奖参赛作品主要源于几个核心算法,那奖项究竟是应该颁给个人,还是“提示词”与算法工程师?


不过,面对技术浪潮,还是有许多坚持不用AI做辅助的作家。例如,尽管刘慈欣预言“写作没什么是AI不可替代的”,但是他依然拒绝AI写作,因为他认为写作的乐趣在于独立创造,星辰大海的想象离不开痛苦与狂喜的生命体验。

回到诺奖:评委们在寻找什么

AI能否获奖,也需重新审视诺贝尔的遗嘱——颁给在文学领域创作出具有理想倾向的最佳作品者。而这,是否包含非人类实体?

如果评委依然是人类,那当评委们在阅读时,他们在寻找的不仅是创新的结构,更是文学背后承载特定年代记忆的生命个体。当读到莫言,他们听到了来自东方的血脉奔涌,留下了“幻觉般的现实主义”这一评语;当让-保罗·萨特拒绝领奖时,这一行为本身就与“理想倾向”遥相呼应。这些时间与空间烙在作家身上的印记,可能是算法无法模仿的。因而,AI可以预测文本特征,但或许在个体经验的共鸣基础方面无法超过人类,因为如果评委依然是人,人与人的经验共振要强于人与机器。

然而,如果AI对未来的文学形态产生影响,那么问题将不再是AI是否可以获诺贝尔文学奖,而是对文学的评判是否也需要让AI一道参与。这是一个简单的类推,摄影没有替代绘画,反而推进了印象派、抽象表现主义的诞生;科技并未让远程办公摧毁现代都市,OpenAI引发的技术浪潮复苏了整个硅谷,同样 AI很可能并非文学的终结者,而是未来文学的引路者。

陈楸帆表示已有多年的AI共创实践,九段理江透露自己的《东京都同情塔》是人机合作,尽管版权问题尚在探讨,基于AI的创作演绎可能让作家从码字中解脱,拾取更高维度的思考乐趣。如果AI创作从文学层面进化为了语言实验,那么新的评价体系和颁奖环节也应随之产生,正如科幻小说、网络文学拓展了文学的边界,未来AI生成作品可能会演化出新的“优质内容”定义。


如果创作的技巧和经验完全被AI解放或替代,人类或许也会被迫加速对自身不可替代性的追问。这或许正是“对抗式生成”的内涵,当AI能轻易生成《神曲》三部曲式作品时,我们在流畅的叙事长诗中究竟希望看见什么?

闭门会结束时,夕阳洒落在九江路的露台,成为一道连接万国建筑群与陆家嘴未来的剪影之桥。嘉宾在散去之际,时不时延续着AI和写作的讨论。这时候,有人想到了《爱,死亡和机器人》里的《齐马蓝》,大家瞬时释然了。是的,无论技术如何演化,只要我们依然在为记忆与遗忘而挣扎,为爱与失去而奔涌,AI与诺贝尔文学奖之间的距离将永远不会落成一个反乌托邦式寓言。

原标题:《新民艺评丨陈韬:AI可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吗?》

栏目编辑:华心怡 文字编辑:沈毓烨

来源:作者:陈韬